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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山子傳(一)

2014-05-13
原文:
方山子,光、黃間隱人也。少時慕朱家、郭解為人,閭里之俠皆宗之。稍壯,折節讀書,欲以此馳騁當世,然終不遇。晚乃遁於光、黃間,曰岐亭。庵居蔬食,不與世相聞。棄車馬,毀冠服,徒步往來,山中人莫識也。見其所著帽方聳而高,曰:「此豈古方山冠之遺像乎?」因謂之「方山子」。
余謫居於黃,過岐亭,適見焉,曰:「嗚呼﹗此吾故人陳慥季常也,何為而在此?」方山子亦矍然問余所以至此者,余告之故。俯而不答,仰而笑。呼余宿其家,環堵蕭然,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。余既聳然異之。
獨念方山子少時使酒好劍,用財如糞土。前十九年,余在岐山,見方山子從兩騎挾二矢,遊西山。鵲起於前,使騎逐而射之,不獲;方山子怒馬獨出,一發得之。因與余馬上論用兵,及古今成敗,自謂一時豪士。今幾日耳﹗精悍之色,猶見於眉間,而豈山中之人哉?
然方山子世有勛閥,當得官,使從事於其間,今已顯聞。而其家在洛陽,園宅壯麗,與公侯等;河北有田,歲得帛千匹,亦足以富樂。皆棄不取,獨來窮山中,此豈無得而然哉?
余聞光、黃間多異人,往往佯狂垢污,不可得而見,方山子儻見之歟?

譯文:
方山子是光州、黃州一帶的隱士,年輕時曾敬慕遊俠朱家、郭解的為人,因此鄉里的俠義之士都崇拜他。年長一點,他改變了作風而發奮讀書,希望藉此在世上創一番事業,建功立名,可是始終沒有什麼成就。晚年他隱居在光州、黃州之間一個叫做岐亭的地方,住的是茅庵,吃的是粗菜淡飯,謝絕應酬,不與塵俗往來。他棄車馬,毀掉往日穿戴的衣帽,步行往來,山裡沒有人認識他。人們看到他戴的帽子,方頂高聳,說︰「這或許是古代方山冠的舊式樣呢!」因此稱他為方山子。
我貶謫到黃州,經過岐亭,恰好在那裡碰見他。我說︰「哎呀!這是我的老朋友陳慥——季常啊,你為什麼會在這兒?」方山子也驚訝地看著我,問我為何到這裡來,我就把原因告訴他。他低頭不作聲,忽又仰頭大笑,招呼我到他家住宿。他的家空蕩蕩的,可是他的妻子奴婢卻自得其樂,我就已經感到非常奇怪。
回想方山子年輕時,既豪飲又好弄刀劍,揮霍錢財如同揮攦糞土一樣。十九年前,我在岐山看見方山子帶著兩名隨騎,挾著兩把弓箭遊西山。突然,一隻鵲兒在前面飛起,他命令隨騎追上前射它,不中;方山子催馬狂奔親自出擊,一箭就射中了。接著,他和我在馬上談論用兵佈陣和古今戰爭成敗的事,更自稱是當世的豪傑。這好像才幾天的事啊﹗他的眉宇間還可以看到精明強幹的英氣,哪裡像山中的隱士呢?
然而,方山子的家庭世代都有功勳,本應得到官職。假如他在官場打滾,如今早就做了高官,十分顯貴。況且他家在洛陽,園林第宅高大華麗,與公侯府邸沒有什麼分別;他在黃河以北的地方有田產,每年能得到價值超過一千匹布帛的地租,也足夠用來富貴享樂。可是他統統?棄不要,偏偏來到荒僻的山野隱居,如果不是為了更高遠的目標,他又怎會這樣做呢?
我聽說光州、黃州一帶有很多奇特人士,往往裝出瘋狂、外表骯髒的樣子,不容易看見他們,方山子或許見過他們吧!

詞解:
方山子︰即陳慥,字季常,蘇軾的朋友。
光、黃︰光是光州,今河南潢川縣;黃是黃州,今湖北黃岡縣。
朱家、郭解︰西漢時著名的游俠,濟人於危,二人之事跡見於《史記‧游俠列傳》。
宗︰崇拜。
遁︰隱居。
岐亭︰於今湖北麻城縣西南七十里。
庵︰圓形草屋。
方山冠︰漢朝祭祀宗廟時,樂舞者所戴的帽子,上方下圓。唐宋時,隱士每喜戴之。
矍然︰驚訝地。
環堵︰四周的牆壁。
聳然︰驚訝的樣子。
勛閥︰功勳。
佯狂︰裝瘋。
儻︰或許。

古文觀止

《古文觀止》是清代以來最流行的古代散文選本之一,「古文」指文言散文,「觀止」一詞出於《左傳》,表示所看到的事物已經盡善盡美,無以復加,所以《古文觀止》解作歷代文言散文的最佳結集。主持陳耀南會透過古文的介紹,讓大家掌握中文的語言藝術,繼而了解中國的學術思想及社會變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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