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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伯克段于鄢(一)

2014-01-04
原文:
初,鄭武公娶于申,曰武姜,生莊公及共叔段。莊公寤生,驚姜氏,故名曰寤生,遂惡之。愛共叔段,欲立之。亟請于武公,公弗許。及莊公即位,為之請制。公曰:「制,巖邑也。虢叔死焉,他邑唯命。」請京,使居之,謂之京城大叔。
祭仲曰:「都城過百雉,國之害也。先王之制,大都不過參國之一,中、五之一,小、九之一。今京不度,非制也,君將不堪。」公曰:「姜氏欲之,焉辟害」對曰:「姜氏何厭之有﹗不如早為之所,無使滋詞解蔓。蔓,難圖也,蔓草猶不可除,況君之寵弟乎?」公曰:「多行不義必自斃,子姑待之。」
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于己。公子呂曰:「國不堪貳,君將若之何?欲與大叔,臣請事之;若弗與,則請除之,無生民心。」公曰:「無庸,將自及。」
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,至於廩延。子封曰:「可矣,厚將得眾。」公曰:「不義不暱,厚將崩。」
大叔完聚,繕甲兵,具卒乘,將襲鄭。夫人將啟之。公聞其期,曰:「可矣。」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。京叛大叔段,段入于鄢,公伐諸鄢。五月辛丑,大叔出奔共。
書曰:「鄭伯克段于鄢。」段不弟,故不言弟;如二君,故曰克;稱鄭伯,譏失教也;謂之鄭志。不言出奔,難之也。
遂寘姜氏于城潁,而誓之曰:「不及黃泉,無相見也。」既而悔之。潁考叔為潁谷封人,聞之,有獻於公。公賜之食。食舍肉,公問之。對曰:「小人有母,皆嘗小人之食矣,未嘗君之羹,請以遺之。」公曰:「爾有母遺,繄我獨無。」潁考叔曰:「敢問何謂也?」公語之故,且告之悔。對曰:「君何患焉?若闕地及泉,隧而相見,其誰曰不然?」公從之。公入而賦:「大隧之中,其樂也融融。」姜出而賦:「大隧之外,其樂也泄泄。」遂為母子如初。
君子曰:「潁考叔純孝也,愛其母,施及莊公。《詩》曰:『孝子不匱,永錫爾類。』其是之謂乎。」

譯文:
起初,鄭武公從申國娶了一位女子,名叫武姜,生了莊公和共叔段。莊公出生時橫生逆產,令武姜受驚,所以為他取名寤生,從此就厭惡他。姜武十分寵愛共叔段,想立他為太子,她不斷向武公請求,武公都不答應。等到莊公即位,姜武替共叔段請求封制作為食邑。莊公說︰「制是險要的地方,虢叔曾在那兒喪生,如果是其他地方,我都聽從你的吩咐。」姜武於是請求把京封給太叔段,莊公就讓共叔段據有這個地方,從此共叔段被稱為京城大叔。
大夫祭仲說︰「都邑的城牆若超過三百丈,會影響國家的安全。根據先王的制度,大城不能超過國都的三分之一,中城,不超過五分之一,小城,不超過九分之一。現今京邑的大小不合法制,非法制所容許,君主將會控制不了。」莊公說︰「武姜要這樣,我怎可以避免麻煩?」祭仲回答說︰「武姜哪會滿足?不如早點處理這件事,不要讓蔓草滋長。假使蔓延起來就難以應付了。蔓草尚且不易清除,何況你那關係密切的弟弟呢?」莊公說︰「多做壞事一定自取滅亡,你姑且等著瞧吧﹗」
不久,大叔命令西、北方的邊邑同時聽命於莊公和自己。公子呂說︰「國家受不住這種兩面聽命的情況,君主打算怎辦呢?如果想讓給太叔,請允許我去侍奉他。如果不想給他,就請你好好對付他,不要讓百姓產生他心。」莊公說︰「不用心急,他將自招禍殃。」
大叔又收取那兩屬之地作為自己的食邑,領地範圍伸展至廩延。子封說︰「是時機了,他的地方擴大,就會擁有龐大的民眾。」莊公說︰「他對國君沒有君臣之義,對兄長沒有骨肉之情,土地擴大也將會崩潰。」
大叔修築城廓,聚集民眾,修整盔甲和武器,備好步兵和戰車,準備突襲鄭的國都,武姜打算打開城門裡應外合。莊公探聽到突襲日期,說︰「可以了。」命令子封率領二百輛戰車伐京,京的人民起來背叛太叔,大叔逃走到鄢。莊公又發兵到鄢討伐他。五月二十三日,大叔逃亡到共。
《春秋》記載︰「鄭伯克段于鄢。」大叔段不守做弟弟的本份,所以不稱他為「弟」。他們兄弟二人像兩個國君相爭,所以用了「克」字。稱呼莊公為「鄭伯」,是諷刺他沒有教導弟弟,說明這是鄭伯的本心。不說是「出奔」,因為是莊公出謀迫大叔段出走,所以難以下筆。
莊公打敗大叔後,把武姜軟禁在城潁,並發誓說︰「不到黃泉,絕不見面。」事後卻又後悔。當時,潁考叔是在潁谷管理彊界的官員,聽到這件事,藉著進京奉獻的機會見到莊公。莊公賜宴,潁考叔進食時,把肉挑開放在一旁不吃。莊公問他為何這樣做,他回答說︰「我家裡有母親,我的食物都吃過,就是沒有吃過君王賞賜的肉,請求君王讓我把食物帶給她吃。莊公說︰「你有母親可以侍奉,唯獨我沒有啊﹗」潁考叔說︰「敢問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呢?」莊公向他說明原委,並表示已有悔意。潁考叔回答說︰「君主你還有什麼需要憂慮呢?如果掘地至見到泉水,你們在地道裡相見,誰能說你不符合當初的誓言呢?」莊公聽從了他的話。莊公走進隧道時唱著歌︰「在大隧道裡面,快快樂樂在一起。」武姜走出隧道時也唱著歌︰「在大隧道外面,快快樂樂真舒暢。」於是母子二人和好如初。
君子說︰「潁考叔真是篤孝啊﹗愛他的母親,又將孝道推廣到莊公身上。《詩經》說︰『孝子的德行無窮無盡,所以能經常感化族類的人。』就是這個意思了。」

詞解:
寤生︰寤同牾,橫逆、不順。寤生解作逆生,生時腳部先出來。
亟︰不斷。
弗︰不。
制︰又名虎牢關,今河南省汜水縣一帶。
巖邑︰險要的地方。
虢叔︰東虢國的國君。
京︰今河南省滎陽縣東南。
祭仲︰又稱祭足,鄭國大夫。
雉︰量度單位,長三丈、高一丈為一雉。伯侯之國,都城為三百雉,即方五里。
先王︰古代成功的領袖。
辟︰同「避」。
滋︰草木繁盛生長茂密的意思。
圖︰計謀。
寵︰親近的。
子︰尊稱對方之詞。古人稱前輩、平輩,多用「子」字作尊稱。
鄙︰邊境。
貳︰二心,即同意臣屬二君。
公子呂︰字子封,鄭國大夫。
廩延︰今河南省汲縣與延津縣間。
完聚︰修治城郭,聚集民眾。
繕︰修補。
乘︰配有一定數量兵士的戰車。
帥︰作動詞用,率領的意思。
鄢︰鄭國地名,在今河南鄢陵附近。
五月辛丑︰古代以干支紀日,按王韜《春秋朔閏表》推算,五月辛丑是隱公年五月二十三日。
共︰本為國名,後為衛的別邑,在今河南輝縣。
書︰指《春秋》經文。
弟︰即悌。
鄭志︰鄭莊公的本意。
寘︰同「置」。
城潁︰鄭國地名,在今河南臨潁西北。
黃泉︰人死後所居住的地方。古代認為天地玄黃,而泉在地下,所以稱為黃泉。
潁谷︰鄭國地名,在今河南登封。
封人︰管理疆界的官。
闕︰同「掘」。
君子︰作者的假托,《左傳》慣於假托「君子曰」來發表評論。
「孝子不匱,永錫爾類」︰引自《詩經‧大雅‧既醉》。意謂︰孝子的德行無窮無盡,所以能經常感化族類的人。

古文觀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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